那个据说吓坏小孩的一集中国奇谭 有什么意义在里头吗

《中国奇谭》是一组国产动画,颇有水准的一组国产动画。

其中有一集,标题叫《鹅鹅鹅》,画风比较。。。阴间,据说有家长痛批,说吓坏了自己的小孩。

对这样的言论,我是不置可否的。但这部《鹅鹅鹅》,到底想说啥,还是值得聊一聊的。

毕竟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也曾和我说,除了快看哭以外,其余就是一脸懵:

你到底想说啥?

这个片子脱胎于一则六朝志怪小说:鹅笼先生。小说不长,我就全部复制黏贴于此: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笼而去,都不觉重。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彦曰:“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肴馔。……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彦曰:“善。”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彦曰:“善。”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男子谓彦曰:“此女虽有情,心亦不尽,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彦曰:“善。”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闻书生动声,男子曰:“二人眠已觉。” 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书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然后书生起谓彦曰:“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耶?日又晚,当与君别。” 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彦大元中为兰台令史,以盘饷侍中张散;散看其铭题,云是永平三年作。

这个故事的核心有这么几点:

其一,有一个鹅笼,这个道具虽然本身不神奇,但属于这个故事的标志。

其二,法术都是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而且颇有些俄罗斯套娃的意思。

其三,俄罗斯套娃确切地说,应该是俄罗斯套帽,还是绿色的。

鹅笼先生就这么一故事——而鹅鹅鹅这部动画,基本把这三点全覆盖了。这有什么指向意义么?

后世的蒲松龄大概觉得有,所以他写过: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

不过,如果我们了解到,它是一则六朝志怪小说,就应该大致能推测,这则故事其本身,大概率是没什么意义在的。

所谓六朝,就是建都在建康的六个国家,分别是东吴、东晋,和后来的南朝四代:宋齐梁陈。东吴上接东汉,和曹魏平行,所以又被称为“汉魏六朝”。

汉魏时代,是一个特别动荡的时代。从汉末三国到南北朝,天下曾短暂一统于西晋,但长期限于分崩离析。说一句数百年乱世并不为过。

乱世,特别容易让人产生这些关键词:幻灭、荒诞、虚无,也就是说:这个世道,并没有什么意义。

所谓的魏晋风范,其实骨子里就是这个。忙于具体事务的浊官是可耻的,吃饱饭没事干瞎扯淡才是清官。

有一则故事很好地说明了这种不求意义的活法:

一个大V深更半夜忽然想起去看另一个大V,叫上仆人船夫,星夜出发,路上想到马上能够相聚,还兴奋不已地大大YY了一番。结果天明到了门口,却下头了:走吧,回去了。

故事没说仆人船夫的反应,大约也是一脸懵吧。

六朝志怪小说里,最有名的就是搜神记。

今人所谓“揭露了统治阶级的残酷,歌颂了反抗者的斗争”云云,我看都是我注六经的套路。干宝无非就是搜了点奇奇怪怪的故事。这和后来的蒲松龄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总体来说,搜神记也不大为今人所推崇。反正我小时候语文课里是没的。

因为当代语文教育,特别喜欢挖掘文本的意义,不弄出点高大上的中心思想,不算完。搜神记有那么几篇可以勉强挖挖,大部分就属于强拗尬挖,千年中华文本,能挖意义的多了去,何苦和搜神记较劲。

顺便说一句,像山海经这种只罗列奇奇怪怪的事物,没什么意义的文本,当代人也不大感兴趣。虽然山海经的想象力令人惊艳,但由于它连封神演义那种得道者多助、天命归于仁者的意义都没有,只好束之高阁了。

你看,我们的好奇心,是完全建立在“这货有什么意义没”这个基础上的。

鹅鹅鹅这个动画片的画风是非常精良的,展示出的荒诞与诡异,妙到颠毫。

的确不大适合小朋友看——但动画就是给小孩子看的,就是不开眼的刻板印象。

要说鹅鹅鹅翻拍鹅笼先生,想要搞出点什么意义来,读者当然可以自行发挥。毕竟文本的解读权在读者。你愿意想出什么意义,那是你的事,自个儿偷着乐就好。

不过有些解读,让我倒是一脸懵起来。比如昨儿我看到有人讲,这个故事内涵了职场打工人被pua。背笼少年指代打工者这个逻辑,我的确没咋弄懂。

我怀疑解读者串错了场。中国奇谭系列里,鹅鹅鹅前面有一部小猪妖的故事,倒是和职场确有一些关联。

我总觉得,对六朝志怪小说去提炼什么中心思想这类行为,属实煞风景。

它就是“志怪”,享受那份那个时代人心中的荒谬感之外,其它皆属焚琴煮鹤。

还是不脱中学语文意义教育的本色,洗脑至深啊!

—— 首发 扯氮集 ——

如果你喜欢中国历史的话 这个作者的书值得拿起来

向各位自来水推荐一位历史写作者:刘勃

过年如果你没啥事,不妨拿起来看看,大多都有电子版。他著作不少,请自行豆瓣按图索骥。

数年前,我偶然发现一个公号:不是东西刘老师。

这个号彼时不算太懒,大约摸子一个礼拜一篇总是有的,主题都是围绕中国古代史。而且是纯聊历史,并没有什么借古讽今之意——以我这种深文周纳起来,可能水平比阅评组还高的人,都没读出点什么额外意思来。

他的写法很轻松,也很有意思,偶尔会插入一些时下里流行的梗,但绝无硬插之感。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熊逸。

熟悉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我是很铁的熊逸粉。只要书上印着熊逸两个字,这本书我就一定看过——有些书甚至不止一遍。我甚至还看过几本据传是熊逸写的,但作者名起了另外笔名的。

我开始顺号摸瓜,找到了这个叫刘勃的人出的书。

我现在可以说,只要书上印着刘勃两个字,这本书我就一定看过了——哦, 不对,还差一本。刘勃新近出了一本讲世说新语的《世说俗谈》,我还在等电子版。

后来我打听到,刘勃是某所大学的教师,但有可能不是历史系的而是中文系的。这个大学不甚有名,不算什么特别牛的学府。但我这里非常不矫情地说一句,中国这类大学,颇有一些其实很不卷。闲散的老师自可以闲散,压力并不大。而且,藏龙卧虎,未必就没有真人才。

我觉得刘勃就算其中一个。

我从来没见过他,但隐约总觉得他有点颜回的气质。倒不是说他儒教学得炉火纯青,而是说他一箪食一瓢饮,就可以怡然自得于他自己的世界中了。

不过从他字里行间来看,刘勃和熊逸还是有所区别的:刘勃的确有些受儒教影响的味儿,间或会冒出点悲天悯人的尾巴。而熊逸,尤其是还没上得到开课做着隐士的熊逸,这种味儿是很淡的。

看熊逸的文字,是能感觉出这人经历过些什么的,所以很有些玩世不恭。尤其在《我们为什么离正义越来越远》一书中,看上去题目特别宏大特别严肃特别意义感十足,但实则跳脱文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死活就没自己的结论。这种范儿,我真是爱到极致。

刘勃则主要是讲故事。讲故事讲得非常有趣。不过在他的《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一书中,他也开始规模化讲道理——虽然,我得承认,我并不认同他的道理。主要是封建or郡县那个部分,那个部分的道理,我觉得张宏杰比他说得好。

但这不妨碍我喜欢这人写的东西。

后来,刘勃在得到上开了一门课。

我自觉属于我引荐有功。因为我曾和脱不花提过这人,建议他们去接触之。脱不花当时并没有表示:哦,我们已经开始接触了。

刘勃的课名叫《刘勃的国学课》,世说新语这部分已经讲完,现在正在讲唐传奇。如果说世说新语不算太冷门的话,讲唐传奇小说的,那真是见得少——也许我孤陋寡闻了。

得到上的课程,大部分都是本人亮声——熊逸是个例外。熊逸课程的声音,并不是他自己的——一般也就中规中矩。但刘勃却不是。我觉得这哥们不是在讲课,是在讲评书吧。

于是脱不花告诉我:这人相声社团的,真评书票友。

我在得到花了不少钱,一般的做法都是要等课结才会去听,最多就是攒个十来节一气听下来。但刘勃的课,我是真追,出一讲听一讲。

刘勃也好,熊逸也好,都是意思大于意义的人。

不是说他们不求意义。熊逸现在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了,讲起资治通鉴来,往企业管理学上引的频率越来越高。我自己个人是不耐烦这种的,但也完全可以理解。走个神跳过就算。

刘勃也会写点立心立命开太平的字儿,但确实篇幅有限。主体还是两个字:好玩。

这人是真真鬼精灵得紧。

但愿未来能见上一回,当面表达我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首发 扯氮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