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当真就娱乐至死么

人类关于媒介形式使用的评价,这数千年历史下来,回头看总觉一种很奇怪的可乐感。

古希腊先贤苏格拉底是很看不上文字的。在他看来,文字是脱离情境的存在。我和你的口头交流,并不是只有交流的内容,还有交流的环境、场景。而把口头交流的内容,一旦写下来,就属于一种“断章取义”。

属于耳嘴派的苏格拉底毕生没有落过一字。

很显然,他的弟子,眼睛派的柏拉图不这么认为。我们对苏格拉底言论的认识,全部来自于柏拉图对老师当年言论的文字记录。

人们开始推崇文字,人生聪明识字始,当然记录文字的书籍就身价百倍,所谓开卷有益,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大众媒体——比如报纸,最开始也是被“有远见有智识”的人批评的。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这样痛骂报纸:

所有的报纸都是无知者的精神食粮,是那些想不通过阅读就说话和判断的人的对策,是劳动者的祸害和他们厌恶的东西。这些报纸从没有刊登过一句杰出人物所说的话。

但随着电视兴起,报纸忽然因为看电视的人被贬为“沙发土豆”而尊贵了起来。看报者的尊贵,甚至一路到了互联网时代。

有人甚至写过这样的书《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

我想,如果媒介形式有生命的话,他们会在各种批评中默默等待下一个媒介形式的登场,只要熬到那个时候,尊贵、智慧、逼格全部会不请自来。

嗯,全靠同行衬托。

坦率地讲,我认为对短视频的批评,看似高深莫测,其实浅薄得不过如此。

除了人类数千年媒介批评史的不断押韵式模仿重复,宛如一场又一场思维上的卢德主义,也有完全不着调的偏见。

有一个对抖音快手这样的短视频平台的批评叫:娱乐至死。

这显然引用了媒介环境学学者波斯曼的名著《娱乐至死》。

但这个批评不着调的地方在于,波斯曼从来没有批评过娱乐,他的批评是:将严肃的事情娱乐化。比如说,选举时大家都聚焦在候选人的花边新闻上。

短视频平台,娱乐当然是其中一项重要功能,如果一个这样的产品要被批评为娱乐至死,自觉都有些矫枉过正所以发明了“恒温器效应”的波斯曼会不会掀起棺材板来为自己的观点重新辩护一番。

今天相当多祭起娱乐至死的批评者,几乎将这个短语理解为“娱乐=死”,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从来不娱乐。

事实上,不同媒介形式有各自不同的特点,这些特点并非那么简单的谁高谁低,而是完全取决于你用于何处。用对了,特点就变成优点,用错了,特点自然就成了缺点。

口语的交流,的确有嵌入情景这种优势,再加上有表情符号、肢体语言,以至于很有些人认同,这件事太复杂,我们当面说最好。

文字则是一种突破时间空间的“招魂术”。通过文字,我们能知道千年之前的苏格拉底到底说过什么,也可以知道千里之外的波斯曼说过什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确有一种触及他们灵魂的感觉。

书籍上的文字适合承载不那么强调时效性的内容,报刊杂志,承载的则是对时效性要求较高的东西——比如说,新闻。

拿报纸和书籍去区分高下,狄德罗荒唐起来也是够荒唐。

至于视频,它的符号体系比文字更庞大,也更有在场感。虽然我们都同意,因为视频属于一种瀑布流的信息方式——也就是这句话过了就是过了,你想回去review有点困难——它很难承载太过厚重太过复杂的内容,深度有所欠缺,但它依然是一些信息有效的媒介形式。

现在我们来看看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这种形式。

抖音的确是以娱乐为主要目的成长起来的,但这不意味着短视频这种媒介形式,除了承载娱乐内容,就不可能承载其它。

当然,想用抖音把康德的三大批判全学到位,这是用者脑子进水,而不是抖音不行。

短视频依然可以用来传播一些不那么复杂但也属于知识范畴的东西,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抖音联合少年儿童出版社准备把这套科普经典丛书视频化,前几天第一季已经上线,覆盖了数学、物理、动物、植物等18卷中孩子们感兴趣的问题。

比如这个问题:一张纸最多能折叠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写成文字也不是不行,但显然缺少了一种既视感,理解起来其实比视频展示来得困难。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谈不上有多深邃多烧脑,大致上属于科普性质的范畴,也无需太长的时长,视频几分钟就能讲完的事。

如果你对小时候读过的十万个为什么有记忆的话,相信你会认同,这十万个问题,基本都是这类性质。

我们当然可以用阅读书籍的方式来对“十万个为什么”做个了解,毕竟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如果当时有短视频这种媒介形式,难道不比读书更香么?

昨日我在学院,电梯里碰到了同院老师和她估计在小学阶段的儿子。

电梯里沉默地站着总不是个事儿,同事对她的儿子说:叫魏老师,顺便问问,咋样才能放下手机认认真真读读书。

我笑了笑,心里想,手机又不是毒品,不用彻底放下。

这是一个工具使用,以及频率的问题,而不是工具本身。

短视频并非等于毒害大脑娱乐至死的洪水猛兽,它也能提供有一定知识性科普内容。我很想告诉我的同事,把娃扔一边让他自顾自玩手机最后一眨眼二三四五个小时过去了全嘻嘻哈哈娱乐了,不是手机的错,也不是平台的错,而是你的错。

他需要你的陪伴,你和他一起看十万个为什么不好么?

就像我们的父母在我们小时候会做的那样。

—— 首发 扯氮集 ——

谷歌取消了OKR吗

前些日,某科技媒体发文称,谷歌这个OKR率先使用者,取消了OKR(Objectives and Key Results),替代以一套新的系统:Googler Reviews and Development(GRAD)。

这个信息引发了圈内的广泛传播。

客观事实是:

谷歌没有取消OKR。

但它对考核体系做了调整,也就是GRAD出炉。

这里的关键点在于,OKR其实不是员工考核体系。

OKR是用来做目标管理的,和员工考核体系有一定的关系。但两者不能画等号。

简单来说,OKR的重心在于“事”:目标。

GRAD才是重心于“人”:你这个员工怎么样。

当然,你这个员工怎么样和目标完成得怎么样,肯定是有关联的。总体来说,员工怎么样的考核体系比目标怎么样的管理体系,要来得大。但后者在前者中的权重当然不低。

所以,不用太奇怪,太多企业把OKR在当考核体系用。

所以,不用太奇怪,OKR被视为内卷神器。毕竟,卷,还是人卷,不是事在那里卷。

所以,不用太奇怪,听说谷歌这样的OKR第一使用者都不搞OKR了,不传播这样的信息——才怪。

但我这篇文章并不是想讨论到底啥是OKR,到底目标于人与目标于事有些差别,到底该如何应用OKR。

上述两段只是背景铺垫。

我只想讨论一点:为什么大家要传播这样的。。。谣言。

在下方这个视频中,我和学生讨论了谣言的相关话题,有兴趣可以看看。我主要围绕在两点上:普通人看如何看待谣言,以及,如何在流言漫天的UGC时代去更好地获取信息——请注意,我对谣言和流言是有区分的,证伪了叫谣言,未经证实/证伪叫流言。

谷歌取消OKR,的确不实。

但期待谷歌取消OKR这种情绪或期待,是真实的。连谷歌都不搞了,国内这些效仿者再搞就缺乏所谓legitimacy了嘛。

“天下苦OKR久矣”,完全是客观存在的。关键就在于OKR被用歪了。谷歌没用歪,当然就不用取消。

故而,我们应该看到,取消OKR这一不实信息的传播背后的真实性。

不少人对人们传播谣言或者流言,总是特别武断地给出两个看法:

1、晒智商了啊,智商测试器啊
2、不信谣不传谣(我越来越厌恶这句看上去正义感十足的话)

这两种看法,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的真实存在的情绪。

套用沉默的螺旋所谓“舆论是社会的皮肤”,流言/谣言的传播(注意,不是内容本身,是内容传播),也是社会的皮肤。

某种意义上,谷歌OKR被取消这一文本的炮制者,应该视为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文本没有得到广泛传播,意味着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大问题,或者并不是整个职场普遍关心的问题。

但正相反,这个信息被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说明相当多的人,都持有这个问题:当下职场的OKR是正确的吗?是合适的吗?是不是走到了不该走到的困境了?

而嘲笑这些传播的人,岂非就是另外一种“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呢?

好好想想吧。

不要有智商上的优越感,从而视“天下苦不正确的OKR久矣”而无物。

这才是弱智。

—— 首发 扯氮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