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部下坑了的龙王

一

《西游记》是一部讲西天取经的故事。

整部西天取经，有一个源头，就是泾河龙王和袁守诚的赌赛。这场赌博的结果，是龙王丢了性命，唐帝逛了冥府，才铺陈出了后来九九八十一难好长一篇取经故事。

所以，有必要细细品读泾河龙王这一则源头故事。

二

泾河龙王是个什么龙王呢？

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注意，这话是泾河龙王手下说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位龙王成天听的都是“都总管”长“大龙神”短的。

我以前也以为这位龙王品级在龙族中挺高的，虽不至于和四海龙王等量，好歹也是内陆水系举足轻重的龙王。当然，在整部西游里，龙族整体品级其实很一般。

后来我搞明白了，这位龙王，级别真心不高。

成语所谓泾渭分明，讲了两条水，泾河和渭河。从地理角度而言，泾河是渭河的支流，而渭河则是黄河的支流。古代中国，内陆水系是四条水：江河淮济，分布指代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水。这四条河，也都有龙王。

所以，泾河龙王的等级应该是：四海龙王之下的黄河龙王之下的渭河龙王之下的泾河龙王。假定四海龙王在整个天庭体系里，算个正局（我觉得不能再高了），大家算算，泾河龙王是不是就是个股级？

所谓八河都总管，很有可能指的无非就是泾河还有八条小支流。

但泾河也有特殊之处。它是一条紧挨着首都长安的河。这个地理位置决定了，泾河龙王品级虽然低，但好歹也是首都的龙王，管着八条小河，负责长安的雨情。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这十个字，就是这么来的。

故而泾河龙王的脾气是比较大的，在西游记里，他可比四海龙王谱儿大多了。

三

第一个跳出来坑了龙王的，是一个夜叉。

话说长安城外有一个樵夫和一个渔夫，纯属吃饱了没事干互相吹牛逼，还不是普通的吹牛逼，要作诗吹牛逼。你一首我一首，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作诗吹牛逼的结果可想而知：谁也没服了谁。

西游记在这里是很莫名其妙的，因为来回诗极多，又写得很一般。很有一种凑字数骗稿费之嫌。

一通看着文雅的较量下来，最终还是互咒对方收场。渔夫让樵夫当心上山遇虎，樵夫让渔夫当心翻船。到这里，总算是到了正题了：渔夫自夸不会翻船，而且撒网“百下百着”，因为长安城里有个卖卦的指点他。

夜叉正在巡河，听到了这话。也不晓得这位夜叉是打一开始就听着呢，还是最后才过来偷听。按后文夜叉自述“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怕是前者。这位夜叉的工作量十分不饱满啊。

赶紧跑将回来，汇报龙王，祸事了祸事了。且看这位夜叉是怎么说的：

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袖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何以跃浪翻波，辅助大王威力？

渔夫每天去河里捞鱼，就算百下百着，毕竟孤身一人，总量总是有限。竟然被夜叉说成会把水族尽情打了。

这还不算完。因为水族被尽情打了，龙王可能会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置之不理。夜叉拱了一句很关键的火：没有我们，您的架子和谱儿，哪里摆呢？

成天被部下都总管大龙神捧着的泾河龙王，有人汇报部下亲族要被屠戮干净，还直接点出自己会变成一个光杆司令，不表示表示，这面子哪里搁。你看他：

龙王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

三

本来龙王真要去斩了算卦的袁守诚，也不至于后来的所谓触犯天条。

一帮坑他的部下们又跳出来了。这回人比较多，有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先是友情提醒他：这种话，也未必能当真。然后吹捧他：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您隐显莫测变化无方，何不先变化一个去城里打探打探，坐实坐实？

看看这些部下啊，让龙王自行变化了去打探。

完全有其他法子嘛！

比如就看着渔夫次日来打鱼，看他停船处，是不是颇有水族。待他下网，招呼大家跑了便是。如此搞几回，就知道渔夫所言虚实了。

偏不。

就让龙王亲自去做个探子，话还说得很好听：隐显莫测变化无方。

四

龙王于是见到了袁守诚这个算卦的。

袁守诚算卦极准，料定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这龙王回转来，说给部下听。你看这帮坑龙的部下们怎么回的：

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

泾河龙王虽然管着长安下雨，但一贯都是天庭下旨，他去执行。执行而已，居然上升为“惟大王知之”。难道部下们不知道下雨的流程是怎么样的么？显然不可能。一个惟字，已经开始捧杀了。

书中这里一句话，铺垫得极秒：

此时龙子、龙孙与那鱼卿、蟹士正欢笑谈此事未毕。

未必两个字好啊，表示欢谈还没完呐，龙王还自我陶醉呐，天庭旨意到了，要他“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大家闭上眼想想，前一分钟还惟大王知之，还卖卦的定是输了，还欢笑谈此事，还未必，这一头凉水泼下来：你丫不过就是个执行的基层员工罢了。人算卦的，才是通天的主啊。

太尴尬了。

五

本来这事到这里，也未必没有回转的地方。所有人默默退去，老龙王静静想想，次日照章布雨，此事以后谁提谁死，也就罢了。

但终究有一个忠诚的部下，继续拱火。

鲥军师奏云：“大王放心。要赢他有何难处？臣有小计，管教灭那厮的口嘴。”

龙王不知道克扣雨数是犯天条的么？当然知道。但前面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惟大王知之，卖卦的定是输了，这气氛，已经到了啊

鲥军师真是“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耶”

鲥军师是孙权，龙王可不是曹操。大概平日里也是横惯了，我可不是普通龙王啊，是首都龙王啊。大概会从轻发落吧。

从夜叉到鲥军师，一帮坑主的部下，你一言我一语，掌管首都雨情的股级干部，泾河老龙王，就此拙计犯天条。

鲥军师好似那个吹牛治驼背医到病除的大夫，治疗法子却是拿夹板玩命夹驼背，把病患夹死了兀自嘴硬：看，我治驼背是不是医到病除？

军师小计，也果然是管教灭了那厮的口嘴。

—— 首发 扯氮集 ——